從眾──人為何生無平等
從眾性,是人與人之間重要的區別。既攸關世俗的成就,也攸關個人的安危。
教室裡,當老師提問時,大多數孩子會本能地張望四周,他們的瞳孔裡晃動著同一種恐懼:「我的答案會不會和別人不一樣?」但總有那麼一兩個身影,會毫不猶豫地舉起手。他們不是勇敢,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害怕「不同」。
長大後,人們大多活成了他人慾望的復刻品:他們跟著死黨支持同一支球隊、參照財經節目買股票、追隨網紅團購商品、仿效同事戴名錶聽古典樂、選擇能讓朋友稱羨的約會對象⋯⋯他們精心打磨人設,卻藏不住對他人生活的窺探與嫉妒。
多數人的「選擇」,不過是群體慾望的分泌物。
與眾不同的人必屬少數。他們不按常理出牌,只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。當別人忙著追隨潮流時,這些人已經在走自己的路──並非刻意標新立異,而是自然而然就這麼做了。其中,真正有能力的會成為改變規則的破局者,挑戰常規,創造新的可能。多數人終其一生只是享用著少數人的創新成果,以及替他們工作。
人們總是想複製他人的成功之道,但市面上無以計數的「成功方程式」,只證明了人們喜歡像扮家家酒般試穿別人的「法門」,卻一點也不管用。如果這些書籍、課程、教學真的能讓一個人邁向卓越、獲得成功,那怎麼還會一直有新的呢?
頂尖人士之所以頂尖,就是因為他們跟現實互動的方式無法複製:優秀運動員能感知其他人難以重現的動作、成功企業家能洞悉其他人完全忽略的機會、偉大藝術家能看見其他人無法想像的美感。他們不需要張望四周尋找方向,因為內心的指南針從出生起就指著極地;他們內心的渴望是不證自明、無須辯解的。
一個人面對困境的反應,同樣暴露了這種本質差異。
現代人大多忙於生存,庸庸碌碌。許多人在充滿「螃蟹心理」的環境裡,只會和身旁同樣得過且過的人一起埋怨,相信人生就是一連串必須忍受的麻煩。在同樣了無生氣的處境中,少數人卻能自然而然地為自己的抱負開疆拓土,無視他人的妒忌和論斷。
只不過,社會對特立獨行者的態度始終矛盾:能把獨特見解化為成就的人,被譽為天才;無法證明自己價值的人,則被視為怪胎。我們崇拜成功的開創者,卻排斥失敗的異類。這種雙標不是虛偽,而是群體本能的生存策略。
少數獨行者與多數從眾者的互動,塑造了人類文明的進步與災難。
太平盛世時,從眾者是稱職的員工、消費者、投資人。他們聽從指引,安分守己地生活;他們圍觀創新,用消費推動進步;他們競相投資,促進經濟──社會的繁榮,依賴於創新者的遠見加上從眾者的跟風。
然而,在危急動盪的時刻,這些平時正直理性的普通老百姓,也可能成為勤奮積極的暴徒。納粹大屠殺、盧安達種族滅絕、文化大革命等事件,都顯示了習於模仿彼此的多數人,如何在偶像崇拜或意識形態的操弄下喪失人性,起而迫害社會上與眾不同的少數人。社群媒體則提醒我們這個現象還是現在進行式。
從眾者溫順的表面下,隱藏著對特立獨行者既欽羨又怨懟的複雜情緒:在美好年代,獨特之人或許是大眾仰望的偶像;在動盪時期,他們可能一夕之間變成眾矢之的,充當社會緊張情緒的出口──當代的許多企業家、政客、意見領袖都是案例。
一個人眼中的先知,是另一個人眼中的異端;上一個時代的英雄,是下一個時代的原罪。
看到這裡,我希望你不會誤以為結論是「不要盲從」、要「勇敢做自己」、要有「獨立思考的能力」,因為那代表你只是反芻社會的通俗論調,順便證實了自己的從眾性。
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天性,沒有人能主導自己去成為獨行者或從眾者,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慾望要源自內心或模仿他人。
一個人的基因、天賦、健康、家庭、教育、經濟、文化、時勢、際遇,甚至他是否擁有成長和改變的能力,無一是個人意志的產物。你既沒有選擇自己的聰明才智、勇敢勤奮,別人也沒有選擇他們的困惑愚癡、苟且怠惰。
一切皆是命運。
既然沒有人決定了自己的幸與不幸,那麼最順理成章、自告奮勇的結論,似乎是要「理解彼此而非批判,同情他人而非貶低」⋯⋯再一次,這只是凡夫俗子不求甚解的論調,只是人云亦云而被貼在牆上的靜思語。
在我們接下來揭穿自由意志的虛妄之後,這種感恩惜福、「幸者憐憫不幸者」的觀點,也將證實是荒謬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