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教是人類演化來的社會型科技
「宗教,是人類演化來的社會型科技。」
要理解這個驚人的宣稱,我們必須分別拆解「演化」和「科技」的兩個部分。
先談演化:人類是個獨一無二的動物。獅子就只能當獅子,牠被限制在特定的生態棲位裡,人類卻可以同時住在北極和撒哈拉沙漠,可以成為獵人、農夫、工程師、甚至太空人。
這是因為人類對環境的適應不受限於生理條件。我們更像通用的平台,硬體(身體和大腦)不變,但能更換文化的「軟體」來改變我們的知識和行為,適應不同環境。
關鍵,是適應的速度。
基因的適應非常慢且保守,需要幾百幾千個世代才能完成,但文化層面的適應,在一個世代就能傳播開來。比方說,要演化出對冠狀病毒的原生抵抗力可能需要幾千年,但要教會大家戴口罩、勤洗手、遠離某些國家,就只需要幾個禮拜。
由此可見:文化,是基因為了解決自己演化太慢的問題,而發展出的進階方案。
再談科技:科技的本質,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和工具。宗教被發明來解決的,是人類大規模合作時面臨的信任問題。
想像你生活在三千年前的村莊裡。你怎麼知道該信任誰?怎麼確保人們會信守承諾?在一個超過百人的群體裡,要怎麼維持合作關係?宗教透過幾個巧妙的機制解決了這些問題:
共同價值觀:如果有人和你去同一間廟或教堂,你就能大致掌握這個人的信仰和道德觀念。
神明監督:「天知地知」這種無所不在的神明概念,是古代最有效的監控系統。人在覺得被神明看著的時,行為比較規矩。神明是否真正存在並不影響效果。
社群監督:宗教社群會建立起監督和規範行為的系統。就像天主教的告解制度,其實是個精密的資訊蒐集網路。
我們必須承認,宗教是人類發展出最精密的、最能確保物種優勢的「文化軟體」之一。
用「適者生存」的角度看待文化,讓我們更能理解宗教為什麼是它們現在的樣子。
想像三千年前,你要在沒有紙筆的情況下保存重要資訊。所有知識都只能存在人的腦海裡;如果大家不持續記得和傳誦,這些知識就會消失。
這形成了嚴苛的「天擇」:抽象的哲學概念很容易就被遺忘;只有生動的故事、立體的角色、具象化的類比、不斷複誦的句勢才能存活下來。
這就是為什麼古老的宗教文本多用故事來說教──不是古人不會抽象思考,而是抽象概念活不過代代相傳的過程。能流傳下來的,都是人們最朗朗上口的內容:大洪水的災難、史詩戰役、寓言故事、先知的傳說。
宗教故事和經文之所以充滿節奏感、重複性、以及古代生活中的具體比喻,都不是刻意的設計,而是世代流傳間去蕪存菁的自然結果。記不住的版本早就消失了。
每一個世代都會不斷出現新的文化、思潮、宗教、習俗,也不斷消失。人類的「文化軟體」有著比基因演化更高的失敗率,大部分都不會留下。但就跟新創公司的一樣,正是這種快速實驗的特性,讓文化保持源源不斷的創新和適應力。
要怎麼判斷一個宗教習俗是否有適應性?時間。
如果一個習俗能在不同的社會中存活幾千年,它大有可能解決了某些真實的問題,即便人們並不知道那些問題的真正原理是什麼。舉例來說,很多宗教都有規定哪些食物不能吃、或應該在哪些時候進行齋戒。在人類還看不見細菌的年代,這些規定其實都在保護人們免於食物中毒或延續健康。
宗教規範是一種社會型科技,旨在解決人類群體生活的重要問題。至於神明怎麼說,那只是使用者介面的差別。
將宗教理解為科技的一種,擴展了我們對兩者的視野。
宗教不只是故事或信仰,而是人類發展了幾千年的精密社會工具。科技也不只是實體的機器,而是任何能幫助我們解決問題的系統性知識。
現代機構和社群也一樣有共同的「信仰」:矽谷有獨特的思維及文化,國家有自己的民族意識,就連科學都有最根本的公理和假設。
這些都不是巧合或迷信。這些「共同想像」都是幫助人類大規模合作的解決方案,而宗教只是最精微且成功的版本之一。
因此,宗教最值得探究的問題,並不是它是否「真實」,這就像是問金錢是否「真實」一樣。真正有趣的問題是:這項科技旨在解決什麼問題?